真正认识 Brunello Cucinelli 是在几年前的米兰时装周。还记得当走进 showroom 时那舒适的客厅、起居室和迷你温室花园,空气中传来义大利麵和起士乳酪的香味,品牌创办人 Brunello Cucinelli 拉著我们坐在沙发上,彷彿和老友聊天般畅谈他对于人生、大自然环境和日常生活的想法,一时间我以为身处 Cucinelli 先生宅邸。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季的服装设计主题我早已记忆模糊,倒是 Cucinelli 先生那股从他个人延伸并贯彻至品牌基调的热情和哲学,我仍印象鲜明。
儘管时装圈因为疫情而陆续传出营收锐减、缩小营运规模或中止发展计画、暂缓投资时程等灾情,但 Brunello Cucinelli 创办的个人同名义大利品牌日前却宣布将扩建总部所在地 Solomeo 的工艺学校,以持续发扬传承义大利时装工业的技艺和设计理念,更在发布的财报中维持此前预订的 10 年增长计画,以及位于纽约、旧金山、东京的门店扩建和全球其他大城的旗舰店开设规划。「我们的独到之处,在于总是和每个地方的人们建立紧密的情感连结,所以我们并不仰赖什麽观光客或旅游市场。」而所谓与人之间的情感连结,正是 Brunello Cucinelli 多年来的理念,从个人信仰到品牌经营都是如此。
位于中世纪小镇 Solomeo 的 Brunello Cucinelli 总部。
文艺复兴的辉煌
正值各行各业萧条艰难的时刻,还愿意拿出资金投资的经营者多半毫不迟疑投入硬体设备,毕竟这才是维持产能上升、支撑企业度过难关的关键,Cucinelli 选择在此时扩建的不是工厂而是工艺学校,虽然让人惊讶而讚叹,却也不感到意外,毕竟提起品牌总部所在的 Solomeo,不得不说这可是时尚圈的传奇之举。
Brunello Cucinelli 先生(右)与家人的照片。
1985 年,因为个人同名品牌 Brunello Cucinelli 一跃而起功成名就,Cucinelli 先生带著太太 Federica 回到她的故乡、义大利千年古城佩鲁贾附近的小镇 Solomeo。「虽然 Solomeo 起源于 12 世纪历史悠久,但我还记得第一眼看到这个村镇时,它的状况很糟糕,居民、工作机会和屋舍设施都所剩无几。」然而村镇内的 San Bartolomeo 教堂、Villa Solomei 等中世纪遗迹,却让 Brunello Cucinelli 遥想起文艺复兴时期的辉煌,于是他决定将家族居处和品牌营运总部都迁至于此。
Brunello Cucinelli 秋冬男装系列 。
过去 30 年来,他透过 Brunello 和 Federica Cucinelli 基金会先是买下一座 14 世纪的城堡作为品牌总部,接著以古老工法重新铺设街道,修复建于 12 世纪的教堂,重新开垦荒废几百年的庄园以恢复种植葡萄园、橄榄和各种农作物(他甚至已筹备自酿葡萄酒),还仿建16世纪风格的剧院;一面又以现代的环保绿能技法增建公园、酒窖、排水渠道、图书馆与体育中心等大型公共建设。如今的 Solomeo 因为Cucinelli 家族的戮力经营,不仅恢复昔日生机,更因为 Brunello Cucinelli 品牌的设计中心、工坊与生产工厂皆位于此,添上时髦氛围与现代化工业气息而蜕变成一个多元发展的城镇。「我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这个地方的监护人。」
2013 年, Cucinelli 先生还创立 Scuola di Arti e Mestieri ( Arts and Crafts School ) 学校,一方面延续传统师徒工匠制度,一面也引进各种现代纺织设备,这裡教授的不只是设计、打版、剪裁、套量、织缝等时装技艺,更重视学生关于艺术、哲学、园艺、文学领域的理解,而这独特的教学制度可是他亲自定下,一如他每年都会送自家员工一本书,「我曾送大家《 唐吉诃德 》和《 论语 》」,他甚至自己写书(The Dream of Solomeo,My Life and the Idea of Humanistic Capitalism)以宣扬他所谓的「人文资本主义」,「我把尊重他人和世间万物的尊严放在首位,任何经济增长都不应该凌驾于这些尊严之上。我总是提醒自己要以符合伦理、尊严和道德的形式经营和牟利。」
所以 Cucinelli 先生不仅让工艺学校的学生们一天只上课五小时,馀下时间自由安排各种活动,他甚至禁止公司员工休假期间收发工作邮件、每天工作不超过八小时,当然也不被准许加班,还享有午休时间90分钟与提供丰盛餐点的员工餐厅,「我希望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人,都能够尽情体验生活。」
由 Cucinelli 先生亲自撰写的《The Dream of Solomeo, My Life and the Idea of Humanistic Capitalism》,他以此宣扬一贯的人文资本主义的主张。
来自生活的设计启发
Cucinelli 说只有体验生活,才能思考自己工作是为了追求什麽,又能带给人们什麽,而同名品牌 Brunello Cucinelli 的创立正来自于他的这个思考。「我的人生梦想就是创造一个能长久使用、留存的东西。我想到用山羊绒做衣服,因为没人会把一件日常生活能天天穿到,并且精緻舒服的山羊绒毛衣丢掉。」 1978 年,他贷款买到一批品质精良的喀什米尔羊毛和雪特兰羊毛,找了师傅染色后再寻得一家工厂代为製造六款颜色明亮、样式简约的毛衣,因为穿著舒适、容易搭配,一时间全部售罄, Cucinelli 趁胜追击一路拓展至欧洲和北美市场,开启他今日的山羊绒王国。
身为品牌创办人与创意总监,Brunello Cucinelli 没有受过设计教育和裁製训练,但理工科系出身的背景让他得以冷静琢磨服装与人体线条之间的关係、服装的结构、材质的舒适度,以及回到现实生活中人们的穿著需求,同时也符合人们通俗用语说的「低调而奢华」。他以此建立的独到审美观主宰了 40 几年来 Brunello Cucinelli 的风格,没有天马行空的设计灵感,没有譁众取宠的结构或元素,从不跟群众大谈优雅帅气绅士等空虚形容词,而是藉由材质的纯粹精緻、穿著舒适度、不抢锋头却适时画龙点睛的色调和偏向几何的图样、依据生活需求因此永远不会过时的样式,让穿著者和 Brunello Cucinelli 服装建立紧密的记忆和情感连结。
Brunello Cucinelli 先生創辦的工藝學校裡,一群學生正接受經驗嫻熟的師傅
指導關於套量和打版的記憶。
也正因为设计贴紧人们生活需求,只要生活趋势或人们的广泛性喜好改变,Brunello Cucinelli 的设计也跟著转动,因此儘管样式低调却不显保守老气。你不见得会第一眼看到 Brunello Cucinelli 的服装,但你很确定衣柜裡必须拥有 Brunello Cucinelli 的服装,因为这将让你能自由混搭出拥有自己风格,却又能出席每一个场合的装束。相较于法国时装追求的优雅,义大利时装追求的热情,Cucinelli 追求让自家服装成为人们生活中的长久必须,「我希望我创造的一切,当然包括 Brunello Cucinelli 的服装能成为永恆,就像一本好书,这应该是你能永远保留的东西,并且要能一直不停的回味。」于是我能理解为什麽已故的苹果创办人贾伯斯会一口气跟 Cucinelli 订了 400 件喀什米尔毛衣,而亚马逊创办人贝佐斯也是 Cucinelli 毛衣的爱好者,因为他们先驱性的理念和所创办的事业,也正是基于人性生活中更加便利的渴望。
我对世界承担的责任
Cucinelli 先生关于品牌的一切理念,总是围绕著生活、人性以及永恆,这些关键字令人想起古希腊罗马文化以及千百年来人文主义哲学家的思想追求,而他本人也确实著迷于此。Cucinelli 先生在总部建筑刻下罗马五贤帝哈德良的话:「我觉得自己对于世界的美负有责任。」一点入品牌官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启蒙时期最后一位哲学家康德的雕像,下方写著「美是道德上的善的象徵――康德。(Beauty is the symbol of the morally good. — I Kant.)官网裡没有太多当季服装趋势介绍,几个主要连结选项分别是「我对人文资本主义的看法」、Solomeo 人文地景的介绍、「对当代世界的思考」,以及疫情期间他写给员工抒发心情的信件,还有他鼓舞人心的真挚话语。相较那些镇日高喊人文艺术情怀,因此忙于成立一个又一个基金会赞助艺文活动或修复史蹟、砸重金蒐购艺术品办展、成立各种委员会的精品业大老闆们,Cucinelli 先生的举动很直接却也更具说服力,与其说他是个精品品牌企业家,更像是哲学家,还是那种积极佈道入世的哲学家。
我想起他千里迢迢飞往纽约 Bergdorf Goodman 出席双方庆祝合作 20 周年以亦即新书发表的活动时,他不聊设计理念和品牌发展,不聊时尚,而是大谈他所谓的人生价值,「我们需要抬头看看星星,重新发现自己,甚至给自己一些灵修以重拾和谐感的时间。我们总是在下班后或周末上网,没有真正关注自己的灵魂。从某个角度看人类已经进步了,寿命也提高了,但灵魂衰弱的感觉却越来越深。」即使最后终于谈到了时尚,依旧饶富哲理,「每个品牌都在谈摩登或现代感想达到现代感,必须能倾听来自生活中的各种声音。」
我未曾去过 Solomeo,但每当我看著这个村镇的照片,爬梳 Cucinelli 先生藏著浅显哲理的话语,我越来越能理解他以 Solomeo 为基地的 BC 哲学,「一旦我们离世,还会有其他人,我们在这裡只是过客。我希望我们在这裡的期间,能为这个世界贡献美。」我也想起多年前那个在米兰第一次见到 Cucinelli先生的午后,我想他贡献的不只是美,还有关于服装如何融入生活和日常的形式,还有一个人看待世界的态度。我不确定 Cucinelli 先生怎麽看待自己的身分,但比起称他是精品品牌企业家,我更喜欢说他是一位入世的时装哲学家。